第6章 家宴
徐祯义……
叶江柳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若自己一开始的客套只是表演，那么现在她倒是对这个小姑娘有所改观了，这几分钟里徐祯义始终笑着，眼神笃定，气质稳当，在她面前也丝毫不露怯。
一个月前，忙得脚不沾地的她在巴黎和米兰两边跑，但徐祯义的信息仍丝毫不落地送到了她手里。
喻自诚忽然宣布结婚本就端倪重重，所以她才高价从国内雇了两名私家侦探，把徐祯义的信息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还找到了徐祯义母亲生前的朋友，找到了那个福利院院长，事巨细地掌握了她的成长轨迹，还猜到了喻自诚的算盘。
表面上，这个年轻有为的喻总想借徐家的昭生集团推出新品，获得政府认可，实际上，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喻自诚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风阳集团，徐家只是个踮脚的跳板，这段婚姻也只是个遮掩。
叶江柳清楚喻自诚的谨慎，这个由她亲手培养的继承人远超预期，但小孩有时候难免心气高，所以她还是暗地里帮他摸排、过滤了一些隐形危险。
交易里没有公平可言，这场交易里徐家更是弱势，在徐家没有存在感和发言权的徐祯义自然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她早已被翻来覆去宰割、盘算剥削却浑然不知。
徐祯义签署的合同只是交易里最不起眼的一部分，她压根不知道穷途末路的徐茂生已经把自己送上了赌桌，她专注地沉溺在寻找母亲的圈子里，对这些明里暗里的争斗不感兴趣。
徐祯义冷淡的性子让她心了解别人，不知从几时开始，她对大部分事物也都失去了兴趣，没有特别的兴趣爱好，没有喜欢的食物，没有大的情绪起伏，多数时候都捧着笑，可那些笑都不是真心的。
她把可以热闹的25岁过得寡淡味，唯一算得上的激动就是喻自诚，但这种短暂的兴奋，不过持续了十几分钟，甚至不到半小时，半小时过去，她又是那个平静如水的徐祯义。
偶尔的时候，她也生出一丝额外的期待，譬如爱情，譬如发大财，但理智会敦促她掐灭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现在，她只要一扭头就能看见眼角挂着笑的喻自诚，但她不能。
叶老太太眼神流转在她脸上，老道如钟的她轻而易举就看到徐祯义眼底的勉强，不是压着性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而是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已经习惯了把自己放在不卑不亢的躯壳里，而内心却敏感柔软，论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她都在心里拉着警戒线，她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
徐家……总是让人一言难尽，叶江柳清楚徐茂生做的那些烂事，生意上烂账一笔接一笔，感情中，纠纷一件接一件，她之前不动声色地记着，记得牢牢的，现在还多了徐祯义的份，再过不久，她就加倍还回去。
她抿唇笑笑，心疼徐祯义的“勉强”。
爱的人眼神是平和光的，演技拙劣的两个年轻人却自以为瞒过了自己的眼，她知道喻自诚编撰的都是谎话，但现在还不是拆穿的时候，这是场大戏，得演到底。
没钱的人把自己寄托给爱情，有钱的人把婚姻寄托给利益，叶江柳丈夫早逝，她孤身一人，在一片鄙夷谩骂中带着孩子打拼，所以她见过太多款式的爱情，低俗的，高雅的，有钱的，没钱的，可惜她的第二段婚姻还是失败了，不仅在身体上落下毛病，对方还卷走了她仅有的积蓄。
绝境之下，要么溃烂，要么生根发芽，她咬着牙把自己埋进了时代的洪流里，从水泥工到包工头，再到成立公司，赶上互联网大潮，开创新版块，衍生新行业……发展的大风刮过，一丁点的绿苗头也能长成了绿色原野，叶江柳靠着胆量和谋略把自己变成了创一代，只是后来钱多了，争端也多了，她再次转行，出国攻读服装设计，利用年轻时攒下的资历和人脉，她的第二次创业更是风生水起，所以圈里对叶江柳不敬佩。
她用三十年明白了一句话，不再执着于一朵花时，就会看到整片花园，她也想过安心当族群的首领，可那群习惯了温室生活的孩子已经丧失了“野性”，他们会自相残杀争夺她准备好的食物，而不想着如何说狩猎，养活自己。
出口处涌出大量人群，各怀心事的三人被人潮推搡着走得更快了。
上车后，叶江柳仰着脖颈深呼吸，随后看了看喻自诚，又看了看身边的徐祯义。
如果婚姻再单纯一些就好了，那么俩孩子或许会有好的结局。
喻自诚的婚姻本就掺杂着许多东西，他法像常人一样单论感情缔结婚姻，更不巧的是上一段失败的感情摧毁了那个开朗活泼的喻自诚，最严重的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服用精神类药物来控制情绪，这样的失败，一次就挫骨扬灰，后来喻自诚再也没提过爱情，他也变成了生意人，爱情可有可，婚姻只看价值。
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一片光亮，不过却不敌喻自诚的眼眸精光，他信心满满，仿佛瞄准了猎物的喉咙，脸上尽是势在必得的把握。
徐祯义发着呆，须臾间，她好像跌进了一场华丽的梦境，她本该继续上班，当一个普通的员工，顺利了就升职加薪，不顺利就挣点儿小钱节约着花，可看到叶江柳的那一刻她更是笃定，自己已经被扯进了一场风暴里，车里的两人显然做足了准备，而她不得不跟在喻自诚身后，当一个足轻重的小尾巴。
老太太靠着车枕，眼睛微闭，嗅着车里的铃兰花香。
关于喻自诚，她心中有愧疚，没关系，总归这小子想开了也走出来了，结婚证上的人也是他亲自挑选的，哪怕没有感情基础，等真正共患难后，两个人也会更加惺惺相惜，说不定真的生出情愫来，假戏真做，成就一桩美事，倒是她……
此次回国她任务艰巨，除自己的服装品牌布展外，她也有必要介入公司，好好清理一下内部藏污纳垢堆积的腐朽，喻自诚有能力，但他还不够杀伐，不满喻自诚，对他指手画脚的老古董们一抓一大把，她暗笑，人老了脑子就转得慢了，年纪大了，不如离开城市，回归农村和深山的田园，安逸地享受自然。
只有见过腥风血雨的狼，才能真正的磨砺出狼性，她捏了捏徐祯义的掌心，这回，她还打算给徐祯义撑个腰，徐家那两个所事事又蛮横跋扈小辈，也该到自己这个长辈面前露个脸挨些教训。
路至一半时，老太太非去商场，喻自诚拎着包跟在二人身后，人来人往，而他的目光却始终能精准捕捉到那一抹纤瘦的背影。
叶江柳停下脚步，回头喊他。
“快走啊，发什么呆呢，家里的厨师准备着呢，回去晚了菜凉了。”
转身的瞬间，徐祯义的长发也被带了起来，及腰的墨发甩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这个瞬间，喻自诚又失神了，她和她真的很像，连背影都很像。
老太太挽着人直冲柜台，徐祯义身上太干冽，缺了点味道。
柜姐看到老太太和年轻女孩气质不凡，端着笑便迎了过来。
“你好，请给我推荐一款Fragnar的香水，适合她用。”
柜姐眼神一动，扫了一眼徐祯义，很漂亮。
Fragnar是法国朋友推荐的，品牌前身是一个三百年历史的制香名家，有世界上最古老的香水工厂，品牌名字致敬了洛可可时期的著名画家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JanHnrFragnar），所以整体风格也像艺术家的画风一样华丽、复古。
“好的，请移步这边……我个人推荐木质调，第一款雪松，这款没有甜度的香，干净清爽，像出水芙蓉一样，是闻就会让人上瘾的清香，不呛鼻，第二款，香根草木质调，以葡萄柚和香根草开场，同时伴有很浓郁的皂感，不过很快就稳定为由雪松、冷杉组成的柔滑的木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