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贪恋

此时窗外正瞑，明烛未起，初夏如火的晚霞通过窗槛，在地上留下一团烈焰的余晖。他静静趺坐在蒲团上看着那点余光，以为这一点光芒很快就要消散，他周围的世界就要慢慢深入黑暗中，但佛前的香炉铜罩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始终不灭，让他想起克孜尔石窟里青金石颜料中一点点碎金一样的亮光。

崔夫人一身乳云纱禅衣，轻轻走进佛室亮起长明灯，拿净瓶往手心里倾了些水，这才揭开香盒的盖子，又取出两撮香添入，用铜箸将火光拨得亮了些。瑞烟袅袅上升中，是佛祖慈悲的眉目静望人间。她顶礼合十，望了一阵，忽然鼻尖发酸，看向端坐的儿子，这个和她血肉相连息息相关的骨血，此时怕是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融进了他的心里。

她长叹一声，轻唤：“摩诘……”

王维敛衽直身，跪行着面向她：“母亲，唤孩儿何事？“

幽暗的光线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听崔夫人说道：“你自幼随我礼佛，并不是要断了你的凡尘俗念。正如你表字维摩诘，能够处相而不住相，对境而不生境，虽处居家，不着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这是做母亲的一点贪念妄想，既想你能擅论佛法，才智超群，又望你享尽人间富贵，绵延子嗣。“

崔夫人俯身抚上王维的脸，冰凉的指尖拂过时有一阵好闻的迦南香味，是他记忆中母亲的味道，王维心下安定，竟不自觉捞住了母亲的手，将脸埋进了母亲的手掌里，点头嗯道：“母亲，我明白，我都明白。“

崔夫人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泛起难得的温情，柔声道：”摩诘……当年我遇到你父亲时，他便是和你一样的年纪……他和与你几个舅舅同在国子学，那日我去给你舅舅送寒衣，见你父亲手执着一卷书，静立在书架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世其二……“

父亲去世已三年多，之前那些现世安稳与后续的颠沛流离，都是与母亲相处时不可触碰的禁忌，只能在暗中人处慢慢咀嚼。但，这是王维第一次听到母亲主动提起他。

王维诧异地看向母亲，发现母亲那春水般的柔情，又慢慢凝结成了冰霜。她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但你可知，若他不是太原王氏，他再令我心动，博陵崔氏都不可能把我这个嫡女下嫁予他！我若不是博陵崔氏，王家也不会几次三番上门求娶！摩诘，你我既出身于五姓七宗，享祖荫庇佑，世代冠冕不绝，门第清华，婚姻之事就绝不只是儿女私情，事关世家风骨，朝堂纵横，由不得半分任性！“

崔夫人跪坐于蒲团上，紧紧抱住了王维：“太原王氏这一脉的兴衰，如今系于你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肩上……你自五岁起开蒙，小小的手儿都握不住书卷，却从不偷懒也从不叫苦，晨夕不休……阿娘我心疼你，却也只能依靠你，阿娘能为你做的……”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慢慢直起身子把住了王维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他。在长明灯下，他脸上的肤色被灯光映照，流转珠玉的光辉。她心下猛然一动，呢喃道：“我的儿啊，切不能让他人毁了你，毁了这个家！“

王维一惊，抓住了崔夫人的手：“母亲，母亲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