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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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播响起“图书馆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上车请当心，下车请走好。”白鹭带着耳机并没听清，朝窗外看了看，确认到了，拎上包下了车。

走进图书馆，来得晚了，没什么位置，白鹭找了几本素描之类的艺术类书籍，随便寻个角落靠着墙就开始看了。过了会，她发现书上的一些技法不太理解，想着还是得自己试试，于是席地而坐，拿出素描本开始练习，因为是长裙，这样坐也没有太不妥。图书馆人多却很安静，偶尔有人书找不到才会问一下管理员。沈元今天也来图书馆了，他已经找到了书，准备去登记一下，回家看，这里没位置了。可是远远的看见角落坐着的女生很眼熟，走近发现原来是他同桌白鹭！这身打扮和学校里的她很不一样，白色纱裙很衬她那种清冷的气质，裙子从腰处往下被绣上了星星点点的红樱桃，又添了些俏皮的味道。她平时在学校都是宽大的短袖，款式也是很平常的，甚至有些老气。又见她今天把头发拢到头顶，扎成了个圆鼓鼓的丸子头，不同于平时随意一拢的低马尾，这个发型能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沈元看得久了，就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一会看看书，一会儿抬头看看不远处的白鹭。偶尔有些碎发垂在脸庞打扰了她的视线，她把它们捋在耳后，而后过一阵子它们又滑了出来，她又去捋，这样重复的动作本应该是趣的，沈元却看出了一丝乐趣来，只后悔今天没带手机，不然可以拍下来。

白鹭不知道有人偷偷在看她，沉浸在音乐和书堆里。她很喜欢来图书馆泡着，往往一呆就是一天，因为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她觉得太孤独，爸妈在家的时候又不让她看这类“闲书”。他们认为作为独生女应该努力学习考一流大学，然后找份工资高待遇好的体面工作，这样才不枉费他们辛苦把她带在身边抚养，所以一旦她想有些书本外的爱好，一顶“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帽子就扣在了头上。

白鹭有个堂姐，她堂姐常羡慕她从小在大城市长大，说她这样的见多识广。其实白鹭更羡慕堂姐有爷爷奶奶的疼爱，爸爸妈妈的陪伴和兄弟姐妹的打闹。堂姐知道的是她有好的教育资源，不知道的是她小时候被反锁在家的恐惧。那段时间是白士杰和周珏创业期，他们的事业才起步，步履维艰，每天天刚亮，就准备出门，留下三岁的白鹭一人在家，白鹭乖巧，不会乱碰没玩过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可以把她独自留在家的理由。每每等到天黑，那扇锁住的大门才可能被打开，有时他们加班，门打开的时间也就不确定了，也许七点八点，也许十一二点，饿了就搬个凳子去厨房找东西吃，他们总会留些吃的在家，放在她努努力就能够到的地方。可是天太黑的时候，白鹭就不敢离开房间去厨房了，因为到处一片漆黑，像宣纸上扩散的浓墨般越来越大，大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她淹没。她还太小，不知道灯在哪开，也不敢看向任何不明阴影处。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紧紧抓着遥控器躲在被子里，只露两个眼睛看《猫和老鼠的动画片，电视机的亮光对她来说就是船员的灯塔，水里的浮木。后来，白士杰的公司渐渐壮大起来，一家人开始换房子搬家，夫妻两人也没有一开始和睦了，吵架也频繁起来，有时甚至当着白鹭的面。周珏不愿夫妻多年的感情越来越不睦，开始单干发展自己的事业，公司交给丈夫白士杰一人管理。白鹭长大后明白做人有得必有失，也明白自己爸妈白手起家把孩子带身边压力很大，但是不明白这样的童年算不算有福之人。她，是有怨的。

突然，包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耳机里的音乐，白鹭走到门外接通，是周珏，“喂，鹭鹭，你在哪里啊？”白鹭暗戳戳地想她妈昨天肯定又没好好听自己说话，“我在图书馆啊，昨天吃晚饭的时候不是和你们说过的嘛！我来查点资料，备考六级用。”那头的周珏知道自己疏忽了，话音一转：“我是不知道，你肯定和你爸说的呀！我是要和你说，你罗叔叔来看你了，都到家了！你快回来吧！明天再去图书馆也来得及的。人家难得来一趟，懂事点儿，乖啊！好了我不说了，在家等你！”电话挂了。

这个罗叔叔，也就是罗德庆。罗家和白家算是世交，从爷爷辈往前数上三代，都来往频繁，可到了白鹭这辈儿就不认识了，她没见过罗德庆的孩子，印象里就有次过年见过一回。那次见面，罗德庆带着妻子和一车的漂亮礼物来白士杰家拜年。多年未见的两人从相看泪两行到把酒言欢，直到罗爷爷打电话催了好几趟回家吃晚饭才回去！

那个年过得很开心，因为大人都不工作，天天在家陪着老人孩子，招待亲戚朋友。也是那年过年，才上小学的小白鹭和一个朋友不知为什么吵架，生了好久的气，白士杰知道后难得地抱着她教育说，要好好珍惜朋友，他说他和他的朋友罗德庆俩人小时候常玩在一块儿，属于一条裤衩都能互相穿的情分，他们从来不为小事吵架，哪怕再生气过了一夜就和好了！那时的小白鹭不懂他脸上的落寞，还好奇追问，“那现在呢？还好不好？”他说，“现在也好啊！只是再好也不是当初的好了……不知道能好多久，所以更要珍惜啊！”小白鹭更不懂了，见爸爸再不愿多说，走过去拉拉妈妈的衣服问，“爸爸怎么了？”周珏看了眼丈夫，哪有不知道的，她偷偷告诉好奇的女儿，“他们不如以前好是因为离得太远，你罗叔叔搬去了国外，搬得匆忙，你爸也不在老家，知道的时候人都走了，罗叔叔结婚的时候也在国外，可是并没捎信回来说一声，你爸心里不痛快，要不是你罗叔叔连自己亲爹都没带去，你爸能记恨他一辈子。”小白鹭晃晃脑袋思考，好像懂了，好像又没懂，“罗叔叔去那么远干什么？”周珏解释，“学医，治病救人去了，以前这种机会很难得，放谁身上不抓紧了！他们（指罗德庆和白士杰)最初的两年还常有书信，后来有了你就慢慢少了，再后来随着大家的工作变化都搬来搬去的也就失去了联系。你爷爷以前说过你爸呢，就像他刚才教育你的样子，说他不知道主动联系朋友，你爸啊一开始还说两句，人都是会变的啊！打扰到别人也不好啊！后来叹口气罢了，再其他话。”

白士杰其实自尊心很强，重情义又好脸面。平时不怎么明显，但是他总喜欢在不得意时小酌两杯，两杯白酒汤下肚后就开始在家说些“胡话”。比如“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带你们去国外，鹭鹭你别羡慕，羡慕也没用”又比如“鹭鹭你要努力挣钱长本事，以后带我和你妈也出国转一圈就算是报答了”之类。

一晃他们分开20年，白鹭都上高一了，想来也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场面，她把书还到原位后收拾东西回家。不远处的男生在她还书的时候就提前默默离开，没被发现。

“哈哈哈！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啊！”白鹭刚进门，便听见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看向说话的那人，他也正瞧着她。只见这个中年大叔上身一件简单的蓝白的条纹P衫，腕上一只不显山露水的机械表，下身一条休闲咖色束脚裤，脚上并没换鞋，而是穿着一双老爹鞋好像还是联名款，嘿！这身打扮虽然有点怪，但是怪洋气的啊！和白士杰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一个低调儒雅，一个土豪阔气。

白鹭换好鞋，赶紧打招呼：“额……是罗叔叔吧，嗨，我是白鹭。”虽然她面上是在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心里想的却是：你可别再和我聊，理解一下社恐人的尴尬吧！接下去的话，我也不知道说啥啊？拜托拜托！“哈哈，转眼成大姑娘啦！你上小学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送你的礼物还记得吗？不记得了吧？没事没事！哈哈哈！我有你爸招呼呢，我儿子罗毅在你房间，你去找他玩吧！”说完，他就继续和老兄弟唠嗑去了。什么？什么！白鹭在听到有人在她房间的时候，大脑就宕机了几秒，赶紧奔去房间，她走之前换的内衣还在床上没收呢啊！

身后传来白士杰的声音：“我哪有你说的厉害，鹭鹭到现在也没考到几个证书，没有你家的优秀！都博士了可以帮你了！我才是羡慕你……”白鹭心去听。她一把推开房门，还好床上的内衣不见了，想必是妈妈提前收起来的。安下心的同时就开始打量起里面那个男生，他带着头戴式耳机，压在棕色的头发上，黑色的宽肩背心紧贴着他的倒三角身材，小麦色的皮肤看着是经常晒太阳的样子，个子不低应该不止一米八零，两个肱头肌结结实实的，宽松的白色中裤，脚上……有点眼熟啊，哦想起来了，这是我家的凉拖鞋，他爸没换鞋，他却换了，是因为进我房间换的吗？因为戴着耳机，面对窗户背对门，罗毅好像没听到背后的动静。白鹭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背，他才摘下耳机低头，盯着只到他下巴的她。“你是罗毅？额……Hi~要不要吃点水果？”白鹭实在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打开话题，没话找话地说。“不用了，等会阿姨饭都做好了。”罗毅回答完，神色不动地仍然盯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至宝。白鹭这才看清他的脸，和他爸长得真像，但是更俊朗些，特别那双眼睛很是好看，不是太大却深邃，睫毛长一分显媚态，短一分又少了颜色。眉眼之间仿佛会说话，不语一字却又灵动得不像话。“明眸”说的就是这样的眼睛吧？白鹭惊讶于他的长相，但也知道看太久不太礼貌，把眼睛移去别处说道:“哦，那好，等会一起吃饭。”余光却见他还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又不好意思看回去，心想:我脸上能盯出花来？看什么呢？还看！白鹭终是忍不住抬手，掌心在这个男人面前挥了挥。罗毅敛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从桌上抽出一本书，问她:“你最近在考英语？”她点头，他又道:“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家不远，过来很方便的。”白鹭有点受宠若惊的尴尬，虽然说小时候可能见过，但是也不记得他那次到底有没有来拜年，印象里是没有的。所以听他这么说，白鹭就把这话当成第一次见面惯说的客气话，她也礼貌微笑回道:“那就先谢谢了，如果我到时候需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