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不上葡萄嫌葡萄酸
黄荣出嫁已三年有余，可横竖没生养一男半女。她满腹狐疑，猜想问题肯定出在丈夫身上。
丈夫可不认这个账，他健壮如牛、凶猛如虎，打小都没病没秧的，咋会在老根上出这毛病？有可能是时候不到，好比那石榴树，一般四年开花五年挂果，可有的六年连花都不开，八年才挂果呢！却是早晚的事，可不能说是谁的问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荣想，跟她一前一后出嫁的，哪个不是应娘的？
看着人家的孩子欢蹦乱跳地一天天长大，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越来越焦灼不安……
由此想到秀英姐，出嫁十来年，生生养养、养养生生，接二连三拽四地生个不停，生来生去全是“清一色”，拿娘的话说是“气疙瘩”。黄荣不赞同娘的说法，瞅这一个一个的双眼皮大眼睛、这一个一个的瓜子面脸儿俊死人，这一个一个的多招人疼、惹人爱呀！
黄荣想着，姐虽生了一窝子闺女，咋能说是她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白菜长不成萝卜，姐夫还是读过书的人呢，难不成连这都没读懂？再说了，新社会新风尚，男女平等，毛主席语录里都有“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人能办到的事，女人同样能办到！
而这生儿育女……黄荣想到这儿，自觉不自觉地想到狗跳秧子猪拱墙，想着想着，心头一热，面颊泛红，忽然想进茅厕，便不敢再往下想，再想，就是不正经，再想就是盲流了，纵是再想，也难想出个清亮明白，她只在心里抱怨自己瞎想胡想，人，咋能跟畜生联想到一块儿呢？
黄荣打心里责备起姐夫来：千不该万不该因没有儿子生闲气！你一个人生气不当紧，反惹得全家老小都跟着不开心，自然，也影响到俺爹俺娘，影响到俺两口子的小心情，幸亏俺男人上辈子跟气有仇，幸亏俺老公公老婆婆都心壳廊宽，要不，就俺这一不生二不养的，还不得受气受死？
“人跟人不能比，也没法儿比，人比人气死人！”
“真是嘞，我看像你恁好的人就不多。”
难得媳妇如此夸奖，丈夫竟不好意思起来。他手摸后脑勺，臊眉耷眼间窥视黄荣，不料招来重头一击：“像你恁烂的也少稀！”
丈夫不以为然，笑嘻嘻地说：“鲜花插在烂瓶子上也比插在牛粪上强。”
黄荣脸色一沉，说：“人家牛粪还壮地呢！”
“人家壮，咱也壮！只是、只是……”丈夫诙谐一笑，厚着脸皮问媳妇：“是不是咱的地忒壮了呢？老烧死种子，长不出苗儿？”
“去去，别不要鼻子不要脸了。”黄荣佯装很生气的样子，又羞涩地一扭身，脚劬地面转了个圈。
丈夫笑嘻嘻地甩洋腔：“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俺才不稀罕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净利索！”
“吃不上葡萄，嫌葡萄酸？”
“酸话少说、酸屁少放！”
一句话呛得丈夫嗓子眼发痒，他“咳咳”两声，指点着黄荣的额头说：荣啊荣，你到底是啥人啊！
黄荣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原名黄秀荣，黄秀英的干妹妹，是一外乡女子讨荒要饭到黄家牲口屋丢弃的，黄老四赶巧捡回了家，赶巧当晚老婆生下儿子黄河……事，就是这么巧！
真有这么巧？好事人怀疑，可接生婆三大娘的话说得着实，那个巧碰巧，就跟人一张嘴正好有只果子掉下来一样，赶快闭嘴嚼嚼咽进肚里。咽进肚里，即是着落，更为着落的是黄老四夫妇那两颗喜得贵子的心！
好心情总是掩饰不住的。身为干爹干娘的黄老四夫妇，对干女儿疼在心里爱在眼里，真的比亲女儿还要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随着四季轮回日月更替，秀荣跟秀英的模样儿越长越相似，柳叶眉、杏子儿眼、瓜籽儿脸，只是姐妹俩性格不同。
姐姐说话和声细语、温柔可人；而妹妹性格开朗，说话不遮不掩，粗喉咙大嗓门。
难免有好事者问：“真捡的还是假捡的？看面目像一个娘肠子上摘的……那黄河？”
三奶奶打圆场：“才不是哩，黄河是俺亲手接生的，秀荣是俺亲眼看到从牲口屋抱出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为啥她被扔到黄家牲口屋？缘分，上辈子注定的缘分！再说了，吃一个奶水长大的会不像？”
黄秀荣庆幸自己遇上好心人，却不敢相信天底下咋有恁狠心的爹娘！
待秀荣一天天长大，从黄毛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干爹有心让她和儿子婚配，可黄河一口回绝：“不中！”
娘劝说：“咋不中？亲上加亲，早先就兴这……乖乖儿，听娘一句劝，秀荣跟你又没血亲，和你成了两口子，她自会多疼爹娘的，也不枉俺白拉扯她一回！”
“不中就是不中！干女儿变成儿媳妇，实在太离谱了，封建社会那一套，我不吃！”黄河是不愿把这纯洁的姐弟情搞得不纯洁了。
爹蹲在一旁“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袋白了儿子一眼，又白了儿子一眼。
“喝几瓶墨水了、心染颜色了、眼眶子也大了，是不？你说说，荣儿有多好！要长相有长相要心眼儿有心眼儿，只是……没文化，可她要是有文化，哪有你读书的份？”
三言两语说得黄河心里怪不是个滋味儿，爹呀，到底是谁的亲爹？揣摩来揣摩去，爹到底最心疼他，因为他是儿子，是传承爹这根香火的唯一男丁，可爹对荣儿的疼爱似乎超过了大姐，为此曾让娘多次说出“东北路、南北拐，人人都有偏心眼”的话来。
大姐却从不计较这些，就姊妹仨，比起人家姐妹弟兄一大群的，亲都亲不够。当然，黄河打小就跟大姐亲，也跟荣妹亲，不管外人说啥，他一直把秀荣当亲妹妹看待。亲妹妹，怎能成为媳妇呢？
黄河责怪爹娘不老不潮的，怎么糊涂起来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不能乱点鸳鸯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