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
拖拉机下了个坡,往前是个岔路口。
“神要下雨你不得不下。”张耕地目视前方,眸光发沉。
神?
张似水眨眨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拖拉机已经拐进右侧的小路,把另一侧的山路甩在车后。
“呼呼——沙沙沙——”
后颈一凉,山风吹得张似水瑟缩,她扭头往后瞧。
——路的尽头是绵延起伏的山,是一片漫边际的绿,一连绿得发黑的林。
这些山有个夸张的名儿——十万大山,是桂地最深的山,一年四季树木长青,有些树高大得能顶天。
张似水看着山与山之间塌下的两块,恍惚间觉得那是一双巨大的瞳,正幽望着自己。
她瞧着心慌,连忙转头。
这两块凹地太像蛇瞳。
黑色的瞳孔竖立,周围则是深邃的绿,神秘而美丽,又危险至极。
天色渐渐黑了,张似水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拖拉机突然冲下一个陡坡,她一下惊醒。
“醒啦,快到家了。”张耕地转着方向盘,说。
张似水揉揉眼,视线慢慢清晰。
入目的先是一棵老榕树,垂着数根灰土色的丝绦,树下的棋桌空空如也,只有一颗鲜红的皮球静静停在石凳边。
村子很静……
“叔儿,怎么看不到人?”张似水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问。
张耕地开车进了一处还算宽敞的砖头路,回:“这个点大伙儿都在家吃饭,不出门。”
张似水正好瞥到有户人家的烟囱有袅袅炊烟,“哦哦”应了声。
路越走越熟悉,熟悉到张似水感到紧张。
屋子愈发少了,几座瓦房围成院,黑木门如一方墨砚。
那就是张似水家的祖宅了,据说民国时就在了,不过那会儿都只是土胚房,远没有现在的好看。
此时铜门钹上系了条白绢,风一吹就荡。
张耕地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他先行下了拖拉机,跛着腿向前迈了两步才想起落了个人,忙回头喊。
叔侄二人一前一后走近宅院,走到一半门被人从里推开了。
一个皮肤蜡黄、盘着低发髻的女人端着火盆走了出来,隔着距离不断地上下打量张似水。
张似水脚步一顿,眼神躲闪。
“呵呵——”女人笑了起来,似乎很愉悦,“好哟好哟。”
张似水从女人的声音认出这是张梅芳,于是张嘴想礼貌性地打声招呼。
“嘣——哗啦——”
“咳咳咳咳咳咳咳——”
张梅芳忽然把盆中物兜头猛地泼到她身上,张似水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嘴灰。
她咳得厉害,大有要把肺咳出的阵势,可始终没人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张似水把灰咳吐干净了才好受些,只是一张脸是脏得完全不能看了。
她湿着一双眸问:“姑……姑姑,这……咳咳,这是……什么?”
张梅芳神情自若地向她解释:“没事,一些驱邪用的草木灰而已。”
草木灰?
可她没闻到任何草木的味道啊……
“快进来吧,家人们都等你很久了。”疑惑间,张梅芳已经转身折返,张耕地则紧随其后。
张似水抿了抿唇,沉默地跟上。
走近半开的大门,她这才看清院子里站满了人,不同的面孔、相似的消瘦。
“嗒——”
张似水跨过门槛,再抬头时发现……数双眼睛正紧盯着她。
“跟我来,小水。”
她被盯得发怵,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张梅芳回头道。
紧接着众人为她让出一条路,张似水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直到额头磕碰到张梅芳硬得硌人的背脊才停。
张梅芳没动,任凭张似水盯着她的后背看了好久都纹丝未动。
“……”
张似水满是疑惑,抹掉鼻子上的余灰,偷偷探出半颗头看。
这一看惊得她双瞳一震。
祠堂中央铺着一张竹席,竹席上躺着一位脸色青白、双眸紧闭的老太,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麻布长衣,苍白的四肢裸露在外,好似被冻得硬邦邦的冰棍。
边上跪着的是名较年轻的妇女,她正在给老太擦拭手臂,擦完后还用手掌搓了搓,等手臂没那么僵硬了才放回原位。
在她们周围摆满了蜡烛,并用朱砂在地板画了很多扭曲的符咒。
堂内燃了香,可张似水还是闻到了那股味儿。
——死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