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窗台上的时光
窗台上的茉莉又开花了。
清晨推开窗时,细碎的白花瓣正沾着露水,像被阳光吻过的星辰。我伸手碰了碰最饱满的那朵,指尖立刻染上清苦的香。这株茉莉是奶奶十年前栽下的,如今藤蔓已经爬满了整个防盗窗,每年六月准时炸开一片雪白。
那年我刚上初中,总爱趴在窗台上写作业。奶奶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择菜,竹篮里的豆角沾着泥土的腥气,和茉莉的香缠在一起。“写累了就看看花,”她把择好的菜码得整整齐齐,“植物比人实在,你对它好,它就使劲长。”
那时的窗台很挤。左边摆着我的玻璃鱼缸,三条红尾鱼总在假山间追来追去;右边是奶奶的搪瓷杯,杯沿磕出的缺口像月牙。最中间的茉莉还只是半尺高的幼苗,叶子上总沾着奶奶特意浇的淘米水。每天放学,我都要数鱼缸里的泡泡,看茉莉有没有抽出新芽,再听奶奶讲菜市场的趣事——王婶的茄子今天格外新鲜,李叔的苹果又贵了五毛。
初三那年,学业突然变得繁重。我开始在书桌上熬夜,台灯的光晕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公式。鱼缸不知何时空了,红尾鱼的去向奶奶没说,我也没问。茉莉的枝条却悄悄探进了我的视野,几片新叶在灯光下泛着嫩红。一天深夜,我揉着酸胀的眼睛抬头,发现窗台上多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杯壁上印着淡淡的茉莉香。奶奶的房间还亮着灯,窗帘缝里漏出的光,像一根细细的棉线,轻轻系着两个房间的寂静。
高中住校后,窗台成了手机屏幕里的风景。每周六的视频电话,奶奶总会把手机举到窗前:“你看,又开花了,比上次多了三朵。”镜头里的茉莉一年比一年茂盛,防盗窗的铁栏杆被遮得严严实实,奶奶的白发也在花丛中若隐若现。她总说:“花好养,浇水就行,不像你在学校,得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笑着答应,却看见她转身时,扶着窗台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在褪色的瓷砖上轻轻划了个圈。
去年夏天,奶奶突发重病。我赶回家时,她正躺在病床上,说话声音很轻。“茉莉该剪枝了,”她拉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比往常低了许多,“老枝条不剪,新的长不出来。”我点点头,眼泪却掉在她手背上。那天下午,我第一次独自给茉莉剪枝,剪刀碰到老枝时发出脆响,像什么东西碎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奶奶走后,我把她的搪瓷杯洗干净,重新放在茉莉旁边。杯子里偶尔会插一两朵新开的花,香气漫出来的时候,总觉得房间里还有她择菜的身影。有天整理旧物,我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一个小本子,上面是奶奶歪歪扭扭的字:“3月15日,茉莉抽新芽”“6月20日,开了17朵花”“9月3日,孙女打电话说想吃糖醋排骨”。最后一页停在去年春天,只有一行字:“今天的茉莉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