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蒹葭苍苍
自入学后，殷衍之和第五闻休常常结伴同行。
第五闻休喜欢跟殷衍之同乘一辆车，在车里跟她聊王宫之外的新鲜花样，送她些宫外的零嘴和小玩意儿，殷衍之若是喜欢，他就顺水推舟，得寸进尺地求殷衍之帮他修缮策论。
两人关系日渐融洽，殷衍之入学一年后，惠夫人再度有孕。
王上下令七殿下殷衍之前往王后的露霜宫小住，再让第五闻休入宫陪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殷衍之见到王后的那一刻，终于懂得为何父王深爱她，连宫殿的名字都以情诗点缀。
论样貌，苏王后比不得她母妃艳丽动人，温婉之气也不如丽夫人，可她待人极好，殷衍之能在她身上看到美人、母亲、妻子以及王后该有的模样。
第五闻休第一夜就偷偷从侧殿摸到她床边，抱着小枕头把她摇醒：“阿衍，你头一次在王后的宫里过夜，一个人睡太寂寞，我陪陪你吧。”
殷衍之半梦半醒挪出了位置，她听见第五闻休悄悄在她耳边说话：“我睡不着，阿衍你学一下太傅，跟我念几篇文章好不好。”
殷衍之这才猛地从床榻上醒来，她起身坐起来，借着月光，在朦胧中看见第五闻休正躺在她身边。
她立刻把被子抱在身前：“不好，闻休你回去自己睡！”
第五闻休装腔作势道：“王上下旨让小臣陪伴七殿下，小臣担忧殿下思念母妃夜不能寐，故而前来相伴入眠，小臣一片赤诚之心，殿下何故如临大敌？真叫小臣伤心。”
殷衍之奈：“我并没有睡不好，既然第五世子有心，那就睡下好了。”
殷衍之本想半路将第五闻休踹下床，谁料这厮竟把她当做抱枕，睡着了便紧紧抱着。她人小力气也小，推也推不开，只能将就着睡下。
谁料第二天一早，王后带着女官来给殷衍之梳洗，却发现七殿下跟镇国公世子两人都卷着被子睡在地上。
“我睡得很好，根本不记得滚地上了。”第五闻休喝粥憋笑：“衍殿下眼圈微黑，想来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殷衍之揉着脑袋：“世子殿下实乃普天之下睡相第一难看之人，夜里不仅抢我被子，还强行抱着人打滚翻床底下去，还请世子莫要夜半来寻。”
“是是是，小臣遵旨。”
第五闻休只顾着早饭，随口答应，只是当天夜里依旧我行我素，欢喜地抱着小枕头去找殷衍之。
两人便这样同吃同住将近一年，直到惠夫人顺利生下王上的第九个儿子。
第五闻休钻进被子问：“阿衍，你是不是要回秋水殿了？”
“不会这样快，母妃要照顾九弟，太子殿下所居东宫，不在王后跟前，父王估计还是会让我在这里多住几年陪伴王后。”殷衍之安心入睡：“回到秋水殿，至少要等到九弟三岁晓事，倒是你要回镇国公府了。”
第五闻休悲痛万分：“以后上学又得早起半个时辰，天煞我也。”
殷衍之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她不再年幼，已过男女不分的年纪，若是第五闻休再跟她同睡一张床，恐怕要不了几个月就该发现了。
她照常上学，聆听太傅教诲，在尉将军指导下用尽全力拉弓搭箭，和几个哥哥赏花听曲，陪太子殷广之铸剑锻刀，与王后茶饭闲话，跟第五闻休跑马打球，听他讲述其余国家的趣事。
时光慢慢走过，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半。
第五闻休喂马时给她讲笑话，幸灾乐祸般说道：“朔鸿的客卿徐书过，在烛台被大将军杨维打了一顿。朔鸿的君王罚将军抄写新颁布的律书一百遍，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抄书整整一百遍，想想就好笑。”
“还有三川的太史大人，因为写了他们国君出宫的风流艳事，让删除国史不从，全都被连着贬去刷茅房一个月，后来国君气消了这才又官复原职。”
“则岳之地又从七侯变成了九侯，文人雅士喜欢去的不才棋馆被划去津濯了。津濯的国君喜好下棋，趁着则岳的大侯爷病逝，起哄七侯再次分家，新侯爷把不才棋馆给送给了津濯。”
这些在各国之间流传的饭后闲话，第五闻休说起便是手到擒来，但他基本不提苍梧的事情，除非牵扯到殷衍之的母家。
殷衍之揣摩着第五闻休的话，心里不知不觉间勾勒出一幅地图。这图上有翱翔烛台之上的孤鹰，奔流不懈的诸条大川，唇刀舌剑的说客……落一叶而知天下。
直云宫的太监来到殷衍之身后，毕恭毕敬地行礼：“王上有请七殿下议事。”
殷衍之眉头一皱，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父王怎么可能召见她议事？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殷衍之第一次登上直云宫，她抬头仰望顶上的夔龙云纹，神色中尽是迷茫。她不清楚父王召见她所为何事，女儿身这件事断不可能传她来直云宫。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她提前入殿？
太监催促道：“王上已经退朝，这会儿单独召见殿下，殿下莫要迟了。”
她收回视线，迈步踏入肃穆庄严的宫殿，父王在主殿等她，太子也在身旁随侍左右。
殷衍之跪在冰冷的大殿底下，像个死刑犯等待最终宣判，王进念完诏书，她颤抖着接过，叩谢。
父王走下鎏金王座，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衍，你九弟还小，父王没办法，所以只能你去了，莫怪父王。”
“儿臣明白，可否容儿臣再看看青都，留下一点念想？”殷衍之始终没有抬头。
“好，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才动身，让闻休带你出宫去玩会儿。”
“多谢父王。”
太子在父王离开后，扶起长跪的殷衍之，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尘。
“为什么是我？”殷衍之抓住太子的手：“为什么是我去朔鸿当质子？”
殷广之解释道：“我们与苍梧在边境上有些争执，父王打算出兵，朔鸿这时候想要一个苍梧质子来做保证。”
“九弟年幼，我正当年纪。”殷衍之沉沉闭眼：“臣弟往后不在露霜宫，法照看王后，愿太子殿下退朝后多多看望。”
“这是自然，七弟不必太过担忧，哥哥会帮你打点好一切。”殷广之反握住她冒冷汗的手，他七弟幼时体弱，在母后宫中养着，也算是母后的半个儿子，七弟一走，母后心里也要难受一阵子。
他法扭转父王的心意，那他只能全力给七弟最妥善的安排。
“什么？去朔鸿为质！不行，朔鸿北边就是廊绪部族，比之若赫的野蛮，有过之而不及，王上怎么舍得？我去找阿爹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