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鸟Les Oiseaux De Mer
“保罗,我晓得你是个面恶心善的人,也习惯你对我发脾气,只是你在黄屋子里头,暂且还能对我发作;等你离开以后,要去跟谁发作呢?”
‘我是因为你才发作的!我不是对谁都这样发作啊!’保罗的心中,也有限的委屈。
可文生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垂着头,带上门。
直到他合上门的一瞬间,同样是委委屈屈的,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保罗呆立在门口,没能再开口,对着画室里说些什么。
画室里一片死寂,听不见声响,这让保罗不知道,文生究竟是不是在工作?
其实文生还站在门后,等着保罗再向他说些什么。
可是保罗放弃了。
他干脆大剌剌地穿过门廊,甚至刻意发出脚步声,好让文生知道他是负气而去的。
同时,文生靠着门板,听着外头远去的脚步声,知道保罗这是试图要让他难堪。
这让文生开始想道:‘我明知自己卑微得可笑,却阻止不了自己继续卑微下去,西奥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心疼我吧?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曾傻傻地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西奥以外,就属保罗,会是与他灵肉上都最为契合之人。
只可惜,不知究竟是从何时,又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为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发生都令他心疼。疼却非是为着自己,而是为着日渐毛躁、不安,不断隐忍的保罗。
文生默默地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感觉一股苦闷,由衷地自胸腔的深处里渗透出来,就连五脏六腑都随之拉扯而绞痛。
文生却想:“就算我的灵魂,要为着保罗.高更这个恶魔之子而受苦,我也愿意……只要能换得我与他在一起更多的时间。神,您还会给我多少的时间呢?”
※
一如文生以前与西奥同住时所做,而西奥能忍、保罗不能忍的,文生向来习惯到处放置自己的画作,他用过的颜料也从不归位,有些私人用品还摆放在两人的公共空间,这使得保罗深受其苦。
对于这一切,有时保罗虽也想作善意的沟通,文生却厌倦了争辩,不是低眉顺眼,就是毫不反抗与辩驳,这反而使得保罗想要激怒他。
两人总是永止尽地互相折磨着,就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球互相擦撞;他们是两颗即将爆炸的超新星,就算世界末日也不肯善罢甘休,必须持续到双方都绽放出最大的光亮,然后燃烧殆尽为止。
尽管如此,这种双方面的折磨,却使他们很高产。
这一段期间,两人的灵感,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相对地,他们工作时的神经始终紧绷,一旦遭遇互相妨碍,又是一阵互相折磨。
互相折磨过后的,有时会是一阵彼此之间的耳鬓厮磨;然而他们双方的精神,还是那么地一触即碎。
他们的争执,在最后一个阶段,达到了极致。
两人变得话不谈,也话不吵。
在阿尔的日子,铁定不比巴黎有趣;在巴黎,保罗有许多可以一起喝酒论道的朋友。来到阿尔以后,保罗只剩下文生一个人,所以他使劲地消遣着文生,拿他来打发自己不作画的时间。
文生并不在乎保罗三不五时,就要来他的画室门口骂他,或是走进他的画室里,低头吻他──他是真的不在乎。
不论保罗怎么闹他,只要有他的陪伴,文生的笔尖就能透出极端的热情,促使他用鲜亮的颜色作画。
有了足够的灵感,文生已然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流淌着热力;他知道,自己先前数年的酝酿与沉潜,终究是值得的。
在阿尔的第二年,如今的他,终于有足够的技术,去实现自己所有天才的构想,这些都是神使用了“保罗.高更”这位使徒,所赐给他的,最美妙的馈赠。
一想到以前沉重的练习全都有了回报,文生就很高兴。
他时常澡也不洗,就爬上保罗的床铺,从后方搂着他。
保罗被他惊醒了,嫌弃地说道:“你身上有钴蓝色的味道,那种颜料会让人中毒,离我远一点,滚!”
文生紧紧地用还穿着裤子的双腿,纠缠着保罗只穿内裤的赤裸双腿,“保罗,你要我滚,我偏不滚……”他朝着保罗的后颈亲了亲,“我每天都觉得你是我的幸运女神,谢谢你给我灵感。”
“……”这反倒让保罗不好发作了,只嘀咕了声:“有空把你那臭胡子刮一刮,实在碜人。”
“西奥也这样说过,我的胡子果然很硬,让人觉得很讨厌吗?”文生自后方回道。
一想到文生大概也曾经这样自后方抱着他的弟弟睡觉──至少自己没有和他一起住的其他岁月都是这样,保罗忽然间来了气,直接一脚把文生蹬下床,“出去!”他大声骂道,然后“砰”地一声重重甩上门。
文生连保罗为什么会生气,都不解其由,然而他自问已习惯了对方的脾气,并不会因为遭受这样的对待而有丝毫的不悦。
他还想更多地继续和这个人相处、生活下去;即使对方已露出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