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上半部完结)
“这也是柏拉吉尔干的?”
“听着,塔玛亚斯,见鬼,”马赫杜骑士看上去十分绝望,“柏拉吉尔是您养大的孩子,您难道不是该比我更了解他么?”
这句表面上毫说服力的话却让原本狐疑至极的塔玛亚斯闭了嘴,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那柏拉吉尔少爷自己呢?”
“他还留在阿塔贝格府上,他说我们都离开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塔玛亚斯的眼睛死死盯着维克多.马赫杜好像要把他盯出个洞来。勃艮第骑士以为她下一秒肯定要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然而黑嬷嬷却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冷静地转身走进大屋。
“我很快能收拾完,但我们没法把牲口都带走,不过我想他们会需要骆驼和马。”
塔玛亚斯的反常态度却加重了马赫杜的不安,显然这位嬷嬷也知道或者察觉到了什么。他重新把昏迷的西里尔抱上马去,脑中不断回想起十多年前夜晚看到的那个异象。当时双胞胎还小,在摩苏尔地区开始流行麻疹。不少孩子没能熬过那次疫病,塔玛亚斯担心极了,把孩子们关在屋子里不让出去。但西里尔从小顽皮,没人能关住他,就算在院墙下面挖洞他都能钻出去玩耍。等大人们发现,他已经开始发烧。为了避免柏拉吉尔也被传染,他们只能给双胞胎分了房。有一天晚上,维克多去沙洛索帕家探西里尔的病,当晚照例住下。半夜去上厕所时,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瞧瞧那个患病的孩子。却不想在西里尔的房间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黑暗中,在西里尔的床上有一株明显的亮光。起初维克多还以为是刚被吹熄的烛火,但他转念一想烛火怎么可能出现在床上。于是他推门走进房间,发现担心的哥哥趁夜偷偷溜进了弟弟的房间。柏拉吉尔抱着他高烧不退的弟弟正在沉睡,而那个奇异的光源正是他那块泪滴形胎记。
如果是在维克多的老家,柏拉吉尔可能活不到成年就要给当成巫师烧死,幸好他生活在宗教宽容的摩苏尔。然而再宗教宽容,维克多也从未同别人说起过那晚看到的事,包括艾尔缇。
塔玛亚斯的行动就像她的为人一样利落,维克多注意到她除了坐骑们只带了一些细软和西里尔的鹰,并且没有带其他仆佣。
“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上,我给了仆人些钱让他们先去附近邻居家避一避。兴许柏拉吉尔少爷只是同我们开个玩笑呢。”她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很勉强。
真相信柏拉吉尔会开这种玩笑的话,她根本不会安排得这么细,维克多沉重地想。
但他们都不愿意把事态想得太坏,在摩苏尔住了十几年,很难想象突然间,在没有明确理由的前提下就要仓促舍弃一切离开。
在一行人赶往河谷途中,太阳正加速沉入西方地平线。维克多根本没把握艾尔缇会不会也像塔玛亚斯一样不问所以然就依计而行。和塔玛亚斯不一样,艾尔缇对两个双胞胎男孩的态度并不平衡。即便是外人也不难注意到,沙洛索帕家主同长子远不如同次子亲近。
虽然一路忐忑,维克多还是如愿在天黑时分在城北河谷约定地点望见了艾尔缇和他去阿勒颇时带领的四个骑兵。
两拨人一碰头,艾尔缇问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柏拉吉尔在哪儿。当他听到长子被一个人留在了摩苏尔,他原本已经很苍白的面孔彻底失去了血色。
维克多看他立刻上马要前往摩苏尔,赶紧拽住缰绳阻拦他。
“他同我保证过他会过来同我们会合。”
艾尔缇却把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上了好友的脑袋,所有人都被他的狂怒吓到了,他从没如此凶狠对待过任何一个佣兵队成员,更别提对方是挚友维克多.马赫杜。
“他不会回来了,白痴!你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谁?!”他怒吼道。
血从维克多破皮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但他还是不愿松手,“那您告诉我那孩子是谁?这究竟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艾尔缇却好像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别人说话,完全陷入了自我思维的混乱。他咬牙切齿嘟嘟囔囔,“他跟他果然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维克多抓住了艾尔缇颤抖的手喝问道:“他是谁?您说谁跟谁一模一样?”
-安巴尔的行宫-
哈木宰查阅着一张地中海地图,这张地图是他最近从智慧宫带回来的新作品。制作者用阿拉伯语和波斯语两种语言给地图上作了详细标注,由于标注内容太多字写得非常细密,者必须使用放大镜。总管米拉齐走进房间就看到自家埃米尔正聚精会神使用座型放大镜伏案观看地图。奴隶拉克金站在桌边持着一根长杆灯台,随着埃米尔的游弋打光,确保他正在的区域不会被影子所遮挡。
哈木宰非常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拉克金只好提醒主人总管的到来。
“米拉齐你真该一起来瞧瞧,这是我见过画得最标准注释最详尽的地中海图,它甚至包括了一部分里海和红海沿岸的部落。”
米拉齐略带尴尬地笑说:“巴格达是世界智慧的中心,能人辈出自然创作出来的都是杰作。”
“是的,能人辈出,可还是没人能破解希腊火②的配方。”埃米尔遗憾地话锋一转,“山不走向穆罕默德,穆罕默德还得走向山,看来我们得从拜占庭人嘴里把答案撬出来。”
“您说得没。”
“这话听上去够敷衍的,”埃米尔抬起头来,好奇地望向自己的总管,“你这次来是有什么其他事要汇报吗?”
米拉齐深吸了口气,不确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会不会让埃米尔光火:“探子刚从摩苏尔带来消息,巴德拉尔的佣兵队长沙洛索帕带着全家连夜逃走了。”
哈木宰的神情停滞了几秒,好像需要一些功夫来消化这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消息。
“他为什么要逃?”
“探子说他也不知道。”
“什么?”哈木宰的面色已经由晴转阴,“我花钱养这些探子不是让他们浪费时间跑来跑去告诉我‘不知道’的!”
“很抱歉,殿下,我非常理解您的不满。但这次沙洛索帕氏的变故似乎是被保密了。发起对佣兵队长悬赏令的不是纳西尔也不是他的阿塔贝格而是艾比尔的格克伯里将军。”
“老格克伯里?”
“是的,据说他去了摩苏尔,为了您的事召见了沙洛索帕双胞胎。然后他们就跑了。”
“这完全说不通啊。”
“是的。”
“全家都跑了?”
“是的。本来他们能逮住双胞胎里那个大的,但他跳进了底格里斯河。探子说格克伯里为此和巴德拉尔大吵了一架,认为是他故意卖人情放走了那小子。”
“让探子再去探,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哈木宰面色严峻地站起来,踱了两步又转身警告米拉齐,“如果他们不能赶在大马士革得知真实原因前完成任务,告诉他们我不需要这种没用的探子。”
等米拉齐战战兢兢地离开,埃米尔已经心继续看地图。他看上去十分烦躁。当他看到拉克金还一脸措地拿着烛台杵在地图边,就随手一挥让他也滚出去。
拉克金赶紧放下烛台麻溜滚离了埃米尔身边,原本他整个下午都被安排陪埃米尔看书。眼下提前获得解放,脑筋一动就偷偷摸摸去了训诫房。
训诫室底下还有几间地牢,作为训诫室的配套建筑。他们离奴隶房不远,夜深人静时,地牢里发出的哀号可以传到奴隶房。拉克金知道其中一间关着他的前好友。他是个圆滑事故会做人的家伙,很快同守卫混熟,时不时背着米拉齐下来探视。
今天米拉齐要去教训探子肯定没精力来兼顾其他,他有充分时间在这里待一会儿。阴暗的地牢里终年得点着火把照明,但囚室里并不提供光源,仅有的亮光只能通过牢门上用以递饭的口子透进。
拉克金摸进沙库拉的囚室时,花了好一阵才适应里头的黑暗。囚室里的气味一如既往得难闻,混杂着排泄物和呕吐物一起腐败的臭气。金发的少年奴隶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低烧使他不时打着寒战。拉克金弯腰走上前去,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注意到对方嘴角有些可疑的白色粘液,并且意识不清。在他急促的呼吸中流露出一缕淡淡的罂粟甜香。
他问门外的守卫:“今天也喂过药了?”
“总管吩咐了天天要喂呢。”守卫讪笑,“喂熟了他们才会千依百顺。你可以试试,这小子现在药性还没过,让干嘛就干嘛。”
“等药性过了呢?”
“过了他就更加热情啦,为了乞求下一份药他可以把自己肠子挖出来献给你。”
守卫显然把这事看得非常可乐,但拉克金的心却越听越往下沉。他从怀里掏出从厨房顺出来的苹果塞到昏昏沉沉的沙库拉手里,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可给他的。尽管沙库拉已经与他反目,他却还是放不下这个患难与共的朋友。
探望完沙库拉走出牢房,他发现守卫正打着火把在门口探头探脑。
“你不玩玩么?”没有看到场活春宫守卫显得很失望。
拉克金把擦过沙库拉嘴巴的手亮给他瞧,冷笑道:“您不是已经玩过了么?”
守卫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崎岖不平的烂牙:“别告诉我你小子还有洁癖。要学会及时行乐啊老弟,再过些日子等这个养熟了一送走,就是想玩都玩不到啦。”
“他会被送走吗?”
“既然咱埃米尔不好这口,当然是要当礼物送掉的喽。”
“送给谁?”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看牢房的。大总管不是很器重你嘛,你自己去问他呗。”
可拉克金怎么敢问呢?他的根基还远未扎稳,只能乖巧地在米拉齐面前扮演一条听话的好狗,在哈木宰跟前扮演一个勤奋好学的奴仆。
他走出训诫室时已近傍晚,末春凉爽的晚风从庭院的方向吹来。浪漫的安巴尔埃米尔在府邸各处空地上用卵石和泥灰筑起花圃,通过细长密布的水渠,依靠建筑工程学在自己宏伟不足精致有余的宫殿里实现了繁花锦秀。
这个季节孔雀草开始开花,金橘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绽放在翠绿的花圃里随着夜风轻轻摇晃,令人一见就心情愉悦。拉克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他抬起头望着天空,哈木宰的鹰正在那里自由飞翔。置身在如此奇妙美丽的世界里,他却只觉自己是个匆匆过客。曾经他还有个相濡以沫的朋友,现在连那也没有了,一种边的寂寥如夜幕盖在他身上。他打了个哆嗦,擦了擦鼻子,向灯火通明的房子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