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奶奶
刮风了、下雨了,天晴了、云去了。
石榴回到三省庄,晓丽很快被城里的爸妈接走了。
“这人啊,一出胎包该咋着都是命定的,一生中该吃多少苦尝多少甜、享多少福、作多大难都是上天预备好的,该几是几,比谷子碾米都准头,是你的推不掉,不是你的求不来,好比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潮涨潮落阴晴圆缺,太阳天天从东边出来是正理,要是打西边出来就邪门了……”
三奶奶是个苦命人,小名儿叫:莲儿。
莲儿尝过的莲子有两个味儿,一苦一甜,苦难的身世、凄苦的人生经历注定她是苦心莲,而扭曲的个性导致她神神叨叨地,却总能道破一些是非根由。
莲儿出生在闹饥荒年代,八岁死了娘、十二岁没了爹,她清楚记得苦命的爹被大地主闫明先家的大黄狗咬断大腿,化脓生蛆偏瘫之后,爹再也挑不起生活重担,养活不了她娘儿俩,年幼的莲儿接过爹的打狗棍牵着娘的手到处逃荒要饭的情景……
“大爷大娘行行好,给口馍吃不吧!”
门“吱扭”关上,里面传出有气力的声音:“这青黄不接的,一天到晚一撮撮地来几趟,俺自家人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口粮打发要饭的?”
娘儿俩央央地去敲另一家门框:“大叔大婶子行行好,给俺舀碗汤喝,中不?”
“没听见俺的猪饿得嗷嗷叫,单等着刷锅水充饥哩!”
“爷爷奶奶行行好吧,可怜可怜俺……”
终于,好心人把两口榆叶黑糊涂倒进豁口子碗里,莲儿忘不了跪下磕三个响头。
太阳偏西了,娘儿俩要了几个干馍蛋子往家赶,可刚走到大堤口,娘肚子疼得受不了,就坐下来歇歇脚,记忆里娘的肚子好大,像一个和面盆扣在肚皮上,娘曾喜滋滋地告诉她里面装着个小兄弟……
娘停下来就再也动弹不得了,不一会儿浑身发抖,笨重的身体渐渐不支,忍耐不住便躺在堤仡佬,上气不接下气地让闺女快去村里叫人,莲儿慌了手脚,拔腿就跑。
可等喊来一位拾柴禾的老婆婆,娘已经绝了气息,裸露的屁股下淌着一滩黑红的血迹。
“娘……娘你咋的啦?”
“遭罪啊,遭罪!”
好心的老婆婆摇了摇头,流着眼泪心疼地帮她提上裤子,莲儿瞬间看到那不该看到的一幕。
莲儿嗷嗷大哭,哭声吓跑了两只在黄土堆里觅食的小小虫。
堂叔从苇坑割了捆芦苇,连夜编了两张苇席就把娘卷起来埋进黄土里了。
爹抱住闺女痛哭流涕,边哭边捶打着自己那僵硬的双腿:“我不算人……养不起老婆、孩子,我真该死啊,孩子,你娘是饿的……也是我害死的呀!”
莲儿不明白,爹那么好心肠,连青蛙都不敢宰一条,怎会害死俺亲娘呢?
堂婶说娘是难产死的,难产……难产?她似懂非懂,非要找娘去,看娘冻着没有,说不定娘睁开了双眼,醒了或是饿了。她不顾阻拦跑出家门,失声痛哭着扒开土堆,露出苇席,却不见娘的身体。
“娘哪里去啦,俺的亲娘你到哪里啦?”
不远处一群黄狗撕吃着什么,莲儿哭喊着扑过去,却眼一黑,晕倒了……
醒来后躺在黄河奶奶草铺上。
草铺很凌乱,窝着一堆凌乱的破棉絮。忽然,一股呛鼻子的葱香味激活了莲儿的嗅觉,她好饿、好渴,想吃点儿什么,恰在这时黄河奶奶端来一碗手擀清汤杂面条儿。
“喝了吧,给你条活路……”
莲儿感谢黄家人,黄家人救了她的命,却憎恨黄家的狗,甚至所有黄颜色的狗。她恨不得扒它的皮、抽它的筋,啃它的骨头,撕吃了它才解恨。
然而命运安排她成了黄家童养媳。
童养媳的日子是苦涩的,何况是做了麻子黄三的童养媳。
麻子黄三是黄河的亲三爷,与黄河他爹——黄老四同龄,却比莲儿大十多岁,他不但脸麻,心也不平和,跟黄河他爷爷几乎不像从一个娘肠子上摘的。
他脾气怪癖、半吊子一个,成天怨恨爹娘偏心眼儿对把他生成这个样子……